古之良将统兵,粮草辎重必精打细算,非不欲百战百胜,实因资源总有穷尽。治国理政、经营企业、乃至个人发展,莫不如是。有限人力物力铺陈面前,处处求全,力分则弱,终致无所成;精于取舍,方能在逼仄天地间开出生路。这取舍,非简单放弃,而是洞悉根本后的战略聚焦。
《孙子兵法》有言:“备前则后寡,备后则前寡;备左则右寡,备右则左寡;无所不备,则无所不寡。”一语道破战略重心选择的要害。面面俱到必然导致处处薄弱。汉初立国,民生凋敝,府库空虚。高祖刘邦曾欲大修壮丽宫殿,谋臣萧何力谏:“天下匈匈苦战数岁,成败未可知,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,非壮丽无以重威。”刘邦最终采纳,集中有限国力营造未央宫,树立中央权威,避免将微薄资源分散于无数琐碎工程。文景之治,面对北方匈奴的巨大压力,文、景二帝深知国力无法支撑长期大规模征伐。他们选择“和亲”之策,以暂时的屈辱忍耐,换取宝贵的发展时间。朝廷力行“休养生息”,轻徭薄赋,鼓励农耕,“太仓之粟陈陈相因”。这战略性忍耐与内部积蓄,为后来武帝时期的强盛奠定了雄厚根基。若当时为一时意气,举国之力轻启战端,汉室江山恐难稳固。
审视自身,明确何者为“重器”,是取舍的先决条件。企业资源有限,必须判断核心战场何在。是投入巨资抢占新市场,还是深耕现有客户提升价值?是追求短期现金流,还是投入研发谋求长远壁垒?日本战后重建,资源极度匮乏,决策者敏锐洞察到民用技术对国力的根本性驱动,果断将资源倾注于汽车、电子、精密机械等民用领域,而非强求军事工业的全面恢复。这一聚焦,造就了后来的经济奇迹。反之,若目标模糊,四面出击,往往如《韩非子》所喻“左手画圆,右手画方”,终不能两成。
取舍意味着必须承受代价与风险,关键在于评估“机会成本”。《管子·权修》云:“地之守在城,城之守在兵,兵之守在人,人之守在粟。”道出资源分配的连环因果。选择守护甲城,乙城可能空虚;选择增加兵员,粟米供应或捉襟见肘。战国越王勾践为复国,行“十年生聚,十年教训”之策。他卧薪尝胆,自身及整个国家忍受巨大屈辱,暂弃虚名,将全部精力用于积聚粮食、训练士卒、繁衍人口。当吴王夫差北上争霸,国内空虚之际,勾践看准时机,倾举国之力一击而中,终成霸业。勾践之胜,胜在能忍,胜在敢于为了核心目标(复国)而暂时牺牲其他所有次要目标。取舍并非静态,环境瞬息万变,昨日之“重点”或成今日之“包袱”,昨日之“弃子”或成今日之“奇兵”。诸葛亮六出祁山,固然矢志北伐,但亦需根据蜀汉国力变化、魏军应对及后方粮运情况,不断调整策略,时攻时守,时进时退,核心目标不变,策略手段却灵活万变。缺乏弹性的执着,可能耗尽最后一点元气。
资源有限时,尤需警惕“沉没成本”的陷阱。前期投入巨大却前景黯淡的项目,如同鸡肋,“食之无味,弃之可惜”。明智的决策者会壮士断腕,将资源从这些“黑洞”中抽离,转向更有希望的领域。微软在移动操作系统早期投入巨大却成效不彰,最终果断调整战略,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清醒的认知。战略取舍的本质,是对有限资源的精准配置与对核心目标的坚定承诺。它要求决策者具备宏阔视野以明辨方向,拥有坚韧意志以承受舍弃之痛,更需灵活机变以应时势之移。于有限中求突破,于舍弃中得成全,此乃真正的战略智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