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晋风流,衣冠南渡,王谢堂前燕子,飞入寻常百姓的吟咏。琅琊王氏、陈郡谢氏煊赫无匹,“王与马,共天下”道尽彼时门阀豪族对王朝命脉的钳制。这般世家大族盘踞要津、代代相袭的格局,表面维系了政权稳定,其内在的僵化与腐朽却如蚁穴潜蚀堤坝,终致神州陆沉,五胡乱华。审视这段历史的灰烬,于今日置身商海的企业而言,其中蕴藏的教训如寒潭深水,触之凛然。
门阀政治的核心弊病,在于其对权力与资源的绝对垄断。当九品中正制成为世家子弟的青云直梯,“上品无寒门,下品无世族”,才学抱负敌不过姓氏郡望,整个社会肌体的流动性与创造力被无情扼杀。东晋朝廷中枢,几为王、庾、桓、谢等巨族所瓜分,他们凭血缘构建起固若金汤的权力壁垒,外人难以染指。这等机制投射到现代企业,即是家族成员把持关键职位,裙带之风盛行。企业若沦为家族私产,人才晋升通道淤塞,真正有识之士因缺乏“郡望”而折戟沉沙,内部活力必然枯竭。昔时门阀子弟或“清谈误国”,或醉心于权势倾轧,如桓温慨叹“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,亦当遗臭万年”,其进取的焦点偏离了安邦定国,全然系于门户私利。这恰似当下某些企业,管理者汲汲于内部权斗、固守既得利益地盘,将宝贵的战略定力与决策智慧虚掷于内耗深渊,致使企业航船在激流中停滞甚至倒退。
门阀政治的封闭性犹如铁幕,隔绝了新鲜血液与变革动力。他们自矜门第,耻于向寒门求索真知灼见,拒绝吸纳外部智慧。《世说新语》载王述性情急躁,食鸡子不得,竟掷地以屐齿碾之,此等世家子弟的骄矜狭隘可见一斑。整个统治阶层沉溺于玄学清谈的精致幻境,对现实危机反应迟钝。永嘉之乱已显征兆,北地狼烟四起,南渡衣冠犹自“新亭对泣”,缺乏力挽狂澜的雄图与务实。今日企业若抱持门户之见,画地为牢,对外部市场信息置若罔闻,对行业革新浪潮视若无睹,或是对内部非亲信员工的洞见充耳不闻,其命运便如逆水行舟,终将被时代淘汰。缺乏开放心态与包容格局,再庞大的企业帝国也难逃僵化板结之厄。
门阀政治更滋生严重的短视与投机行为。世家大族视国家公器为维系门第荣华的筹码,其政治行为往往基于家族利益最大化,而非江山社稷的长治久安。淝水之战,谢氏力挽狂澜,功勋卓著,然而勋业背后,谢安、谢玄叔侄亦需在门阀间微妙平衡;桓温北伐,表面慷慨激昂,其深层动机是为个人与家族累积“不世之功”,以凌驾诸阀。此种利益盘算,使重大决策常偏离国家根本需求,流于政治投机。现代企业中,若管理决策被小团体利益或管理者短期绩效所绑架,为迎合资本市场的眼前波动而牺牲长远战略布局,为部门或个人KPI而损害公司整体协同效益,便是重蹈了门阀式短视的覆辙。譬如某些企业为短期报表靓丽而削减研发投入,或为了局部利益而相互掣肘,无异于自毁根基。
观《颜氏家训》,颜之推痛陈梁朝士族“肤脆骨柔,不堪行步”,这“不堪行步”四字,正是门阀政治僵化体制下活力尽失的悲凉写照。殷鉴不远,在夏后之世。今日企业欲行稳致远,当以史为镜,须警惕权力垄断制造的僵化死水,须打破门户樊篱引入源头活水,更须超越狭隘私利,锚定长远发展的星辰大海。唯有如此,才能在瞬息万变的商海惊涛中,锻造出真正穿越周期的韧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