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艺复兴时期,哥白尼将宇宙中心从地球移向太阳,震动的不只是天体运行轨道,更撼动了千年神权构建的精神穹顶。当伽利略的望远镜指向木星卫星,宗教法庭审判席上的烛火映照着《天体运行论》被列为禁书的敕令。这场冲突的实质并非日心说与地心说的天文之争,而是观测数据与教义诠释的权力博弈。科学共同体在宗教权威的重压下步履维艰,却也由此催生出培根”知识即力量”的宣言,实证精神如暗流般在修道院抄经房的羊皮纸缝隙间涌动。
启蒙运动的理性火炬照亮欧洲大陆时,狄德罗主编的《百科全书》系统拆解了神学对自然现象的解释权。伏尔泰笔下的”砸烂无耻”口号背后,是牛顿力学将行星运动纳入数学公式的祛魅实践。当拉普拉斯向拿破仑展示宇宙运行模型被问及”上帝的位置”,那句”陛下,我不需要这个假设”标志机械论世界观对神秘主义的胜利。这场祛魅革命催生了现代学科分野,化学从炼金术坩埚中结晶而出,生物学摆脱了”活力论”桎梏,社会学则试图以孔德的实证体系替代神学思辨。
工业革命的浓烟尚未散尽,新的蒙昧已悄然滋生。玛丽·雪莱在《弗兰肯斯坦》中塑造的科学怪人,折射出民众对技术失控的深层恐惧。狄更斯笔下焦煤镇的工人阶级在轧钢机的轰鸣中丧失主体性,卓别林电影里流水线工人变成机械零件的荒诞场景,揭示技术理性异化为新神祇的危险。这种反智情绪在二十世纪演变为极端形态:纳粹德国焚烧爱因斯坦相对论著作,苏联李森科主义用政治正确阉割遗传学,麦卡锡主义在美国将奥本海默等核物理学家打为叛国者。
互联网时代的知识民主化催生更隐蔽的祛魅困境。当大数据算法推送构建信息茧房,量子纠缠被曲解为心灵感应的科学依据,星座占卜APP借用NASA星图数据包装伪科学,反智主义改头换面为”后真相”。社交媒体上疫苗怀疑论者与地平说信奉者共享着相似的认知逻辑:他们将科学共同体斥为”知识垄断集团”,将同行评议制度污名化为”学术黑箱”,却将网红博主的情绪化表达奉为真相。这种新型蒙昧披着”质疑权威”的外衣,实则消解着五百年来建立的理性认知范式。
历史经验昭示祛魅工程永无终点。中世纪经院哲学家曾将亚里士多德学说奉为圭臬,但正是伽利略在比萨斜塔的落体实验打破了这种教条迷信。当下人工智能生成的内容洪流中,亟待建立适应数字文明的科学素养教育,使公众既能理解ChatGPT的算法局限,亦能识破”量子波动速读”的骗局。怀特海在《科学与近代世界》中的警示仍未过时:”文明的进步,表现为不断执行重要性的撤退。”这种撤退需要警惕的,恰是披着科学外衣的新蒙昧主义借尸还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