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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外无物:主观建构主义在认知科学中的体现

人们对世界的理解并不单纯依靠外部信息输入,而是源于内心与外部世界的互动交融。明代大思想家王阳明提出”心外无物”的哲学命题,揭示了一个深刻真相:客观世界虽独立存在,但其呈现形态却经由主观意识加工重构。认知科学中的主观建构主义与此遥相呼应,它主张人类并非被动接收外在信息,而是主动构建起对现实的认知图景。当我们仰望星空时,视网膜接收到的不过是些光斑,真正呈现于意识中的璀璨银河,实则是大脑依据既有知识进行的艺术加工。
视觉错觉现象为这个理论提供了生动例证。心理学实验中常见的”鲁宾的花瓶”,观者或见两只相对侧脸,或见一只精致花瓶。物理图像本身恒定不变,感知内容却因人而异。知觉心理学家吉布森在《视知觉生态论》中剖析,视觉系统并非机械复制光影,而是从混沌中提取有意义模式。就像中国山水画中的留白技法,画面中的虚空处激发观者以内心意象填补完整,北宋范宽的《溪山行旅图》便是运用这种心物交融的绝佳典范。
禅宗公案记载着六祖惠能的著名论断:”非风动,非幡动,仁者心动。”当众僧争论寺前幡旗飘动根源时,惠能直指问题本质——现象世界的显现源自心识波动。认知科学通过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术证实了这种观点:当人们观察同一幅抽象画时,艺术爱好者脑中负责美学体验的眶额皮层明显活跃,普通人则更多激活与物体识别相关的脑区。大脑不是冷漠的照相机,而是带着情感滤镜的画家。
儿童心理学研究为认知建构提供了发展视角。皮亚杰在观察儿童玩耍时发现,幼儿将木块当作汽车行驶时,并非在欺骗自己,而是在搭建认知图式。这种”同化”现象与庄子所述”庄周梦蝶”异曲同工——认知主体在消化新经验时,必然将其纳入既有的心理框架。当儿童首次见到骆驼,往往会兴奋地呼喊”大马”,这正是将陌生事物纳入”四足动物”认知范畴的典型表现。
文化差异研究进一步印证了主观建构的普遍性。非洲希维部落居民对缪勒-莱尔错觉的敏感度远低于西欧人群,因其生存环境中少有直角结构。这种文化认知差异恰如《礼记·曲礼》所述”入国问禁,入里问俗”,不同文化背景塑造着迥异的认知透镜。语言学家沃尔夫调查美洲原住民霍皮语时发现,其动词体系不区分过去现在时态,反映出对时间的循环认知模式。
认知科学的最新突破在具身认知理论中延续着心物交融的探索。当机器人学家尝试创造真正智能体时,屡屡陷入”符号落地问题”的困境——抽象符号难以自主对接物理世界。这反衬出人类认知的奇迹:我们通过肢体动作理解”沉重”概念,借助空间关系建构”地位”隐喻。王阳明强调”知行合一”的实践智慧,在认知科学中转化为”具身化”的核心命题,南宋陆九渊”宇宙便是吾心,吾心即是宇宙”的宣言在此获得现代神经科学的共鸣。
人工智能领域正在经历认知范式的转型。早期符号主义学派试图通过逻辑规则复现智能,恰似建造空中楼阁;当代神经网络模型则模拟生物神经元的连接机制,在数据洪流中自发形成认知结构。这类系统识别猫脸图片的过程,与人类婴儿通过日常接触建立”猫”的概念殊途同归。东汉王充在《论衡》中批判墨家的机械认识论,称其”徒见表象,未达心源”,这个论断在当今算法偏见研究中依然振聋发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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